然而[WINK/狗血/OOC/慎]

*BE了。

*狗血了。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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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六岁的夏天,某一个骤雨过后的清晨。空气湿润,日光洁净,一切都是雨水洗过后的崭新。

尹柯坐在邬童家门口第二棵广玉兰树下,树荫沉郁,四周是草木蓬勃生长的吐息。他是这滚滚向前的万物里,一个顽固而渺小的停顿。他停下来,在这八月清晨,仓促地翻阅着自己的青春。

晚来的南风绕过他凌乱的耳鬓,绕过他僵直的背脊,绕过他干涸的眼睛,轻快地从他身上跨过去。

大概过了很久,也许算不上太久。

尹柯颤巍巍地撑起身子,脚下不稳,但还是头也不回走出那片阴影。

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去花店订玫瑰,去爆竹店买烟花,还得去趟长郡问问小焦主任,今晚学校的礼堂可否外借。

他很忙,忙着为邬童做这最后一袭华美的嫁衣裳。

 

下午邬童单独来了一次,尹柯正灰头土脸地和工人一起把一捧又一捧娇嫩的鲜花搬进礼堂。邬童连忙接了手,欢喜的神色里掺进了歉意:“你好不容易才轮次休。”

尹柯把花放到预先规划好的位置上,有些疲惫地和邬童摆了摆手:“你也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

邬童抱着捧湿漉漉柔软洁白的花朵,嘴角有难以自制的的笑意。听见尹柯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脸上便出现一个夸张的、傻里傻气的笑容。

阳光透过礼堂五彩的琉璃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一寸斑斓流光。邬童刚巧站在那寸光里,年轻的脸没有一丝愁绪。他笑起来,一如尹柯梦中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摆好花束,邬童接到了班小松的电话,甜甜地催他快去试衣服。

尹柯招呼好工人离开,也打算功成身退。他等在一边,等邬童和班小松打完这通腻歪的电话,就把礼堂的钥匙交给他。

男孩和男孩深爱的男孩将在这座他亲手布置的礼堂海誓山盟与子成说,度过一个美妙难忘的夜晚。并由此,开始属于他们二人童话般漫长又美好的一生。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尹柯觉得心口憋闷得厉害,出了礼堂,蹲在台阶上看风景。

一会儿邬童也出来了,还在打电话,笑容刺眼又甜蜜。尹柯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把钥匙递到他面前。

邬童疑惑地看着他,他不敢出声,只好指了指邬童身后的建筑。

邬童安抚了电话那头几句,然后匆匆挂断了,迷惑地问他:“你晚上不来了?”

尹柯看递过去的钥匙,邬童没有接的打算,便收回了手,无措地垂在身侧。

邬童又接着说:“我知道这么要求有些自私,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知情的朋友,我和小松这些年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你都是看见的。我爸那边现在还得瞒着,否则也不会以你的名义来准备这些。”

邬童顿了顿,换上更加郑重的语气:“我是真的很希望小松知道,他和我要走的这一条路,不用躲躲藏藏不必偷偷摸摸,是被人祝福的。”

“尹柯。”邬童那样喊他,比最初那一句少了率直的无法无天,却多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真诚:

“你来当我们的证婚人吧。”

 

他可真是聪明,待爱人细心又周到。说的未说的全都注意到,还一件不落全放在心上。

他也真笨,今晚这么重要的仪式,居然来要一个这晚全世界最伤心的人的祝福。

 

尹柯喉咙里苦得说不出话,只好先把钥匙放进自己兜里,小心翼翼像藏起这些年来不为人知的酸楚。

邬童还站在他面前,诚挚地等他答复。

尹柯垂下眼,轻轻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

 

邬童去赴班小松的晚餐,尹柯坐在球场边上看日落。

长郡这几年开放了校园的门禁,傍晚时分有不少人来田径场散步健身。穿花衬衫的爷爷带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横条纹polo衫的大肚子中年男人带着同样横条纹polo衫的单眼皮男孩,耳机少年穿着贴身的背心,坦然地露出健壮的手臂和一小片麦色的胸膛,在暧昧的暮色里起伏,闪着年轻的光。

俗世安稳又美好,好像他一伸手就能够得到。

 

那对父子手拉着手回家时,邬童来了电话。背景有点吵,大概是在洗手间偷摸跟他打的,问他烟花是否准备好,他和班小松半小时之后到。

他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奔向今晚的战场。

耳机少年还在跑,绕着球场,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黑色的SUV载着一双璧人轻轻驶过来,尹柯躲在草丛里,掐着班小松下车的点儿点燃烟花的引线。

他们穿了一身相衬的西装,胸前口袋里还别了一小簇俗气的百合花。携手从车上下来,无名指上已经戴上了同样的戒指。漫天绚烂的烟花刚好映亮对方深爱的脸庞,他们对上了眼睛,像是不自主地慢慢凑近,在彼此唇上印一个甜蜜缠绵的吻。

烟花不断在他们头顶噼啪炸响,只是除了尹柯,无人观赏。

 

这还没完,尹柯避过那两人,跑进礼堂的灯光控制室。

听见推门的动静,给门口打了一束追光,班小松让他吓了一跳,转着脑袋四处找光源在哪儿。只是这黑咕隆咚的屋子里,除了他们那片儿有光,哪里还看得清别的。邬童担心他害怕,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又指了指控制室大概的方向。班小松放下了心,远远地冲着黑暗里的尹柯挥了挥手。

邬童带着班小松走他们预先定好的轨道,尹柯的光一直追着他们。

这活儿可真难办,比主刀一场大型复杂的开颅手术还让尹柯紧张。等主人公走到定点,停下来,尹柯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邬童和班小松站在那束光里,还要说几句甜言蜜语。所幸控制室离得有点远,尹柯听不见,也看不太清他们的神情。只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身影也太过动人,他右手颤了一下,碰亮了礼堂正中的水晶吊灯。

邬童没料到,但班小松看见这满室繁花的惊喜感动已经填补了这点意外。班小松回身给了邬童一个大大的拥抱,伏在他肩膀上,几乎就要哭出声。

邬童轻轻拍着班小松的后背,吻了吻他可爱的发旋儿,静静等他这个终于抱紧怀里的爱人平复心情。

 

尹柯已经站在最后那道拱门边上,花香熏得他头晕,邬童那汹涌的爱意几乎将他溺毙。

那条花路他们走了很久,一步一步,缓慢而郑重。

但尹柯只觉得他们是从自己的心脏上踩过去,踩得淌出血来,还无辜地问今天的空气怎么那么腥。

 

千难万难,这对新人终于来到他面前,脸上是平和的、肯定的完满喜悦。

尹柯清了清嗓子,背出那段快让他呕出血来的文字:

“邬童,你是否愿意与班小松共享一生,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邬童目光灼灼地看向班小松,语气如同早已同面前的人共度了一生般热切而虔诚:

“我愿意。”

“班小松,你是否愿意与邬童共享一生,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还没等尹柯开口说现在新人可以亲吻对方,这两个人便难分难舍地吻成一团。

尹柯识趣地留下钥匙,又替这对无所顾忌的新婚夫夫锁好礼堂的门。

 

他走进茫茫夜色,漫天烟火空余呛人的硝石气味。

自己错了,这不是一场鲜血淋漓的战争,因为根本没有势均力敌的交战双方。

这是一场无声无觉的献祭。

凌迟的只有他自己。

 

 

-

 

尹柯取消了邬童的来电提醒,决定退出他的人生。

 

他没办法再爱了。

他就这么一颗顽石般的心,漫长岁月的煎熬打磨里,磨出了一点儿通透一点儿璀璨,磨成一颗更加牢不可破的钻石。

如今,这颗钻石也被他亲手丢进业火里,烧一烧。

通透也好、璀璨也好、坚不可摧也好,说穿了,都不过是一星无用的碳屑。

 

火一过,风再吹。

除了一地冰冷的灰烬,什么也留不下。

 

 

-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方便,尹柯不必明说,邬童也明白了他的退避与疏离。理由自然是合理的,他们连理并蒂举案齐眉,他已是外人。

这一年来,尹柯与邬童他们已少了很多联系,有什么矛盾争执他们也学会自己处理。所以现在接到邬童这通不容辩驳的电话,他颇为意外。

电话那头的邬童声音古怪,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什么都不透露,只是生硬地叫尹柯过去。

 

邬童那套二流小区里的二流商品房他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不知道为何,那棵广玉兰长势远不如去年好。

邬童穿了一身黑色,站在树下等他,身子躲在宽大的衣服里看不见,但露出的脸庞已经瘦得脱形。

尹柯忙开了门让邬童上车,他关门的动作十分吃力,费力地系上了安全带,抬头对尹柯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让你过来。”

尹柯收起快要脱口而出的质问,摇了摇头,直视前方:“去哪儿?”

“江边吧。”

邬童说完像是累极,垂着脑袋快睡过去。

 

今年夏天很短,落了两场雨天气便凉下来。江边风大,沿岸的柳树枝条被吹得乱飞。

尹柯先下车,去后座拿了一张常备的小毯子,等邬童慢慢推开门。

找了片儿树影缭绕的僻处,尹柯把手里的毛毯递过去,邬童脸上有片刻尴尬,但还是什么也没说,接受了他的好意。

他们在一张长条石凳上坐下来,肩膀几乎挨着肩膀。邬童不说话,尹柯便也不问,陪着他数这江面漂了几盏渔灯。

 

约摸是数到第七遍的时候,邬童很轻地叹了口气,被吹散进苍茫的夜里:

“我妈那个病,你也知道的。”

“上个月吧,我好好走着,突然摔了一次。我爸知道了,二话不说就带我去检查,什么核磁共振肌电图,通通都来一次。”

“我当时还笑我爸大惊小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哪成想,这回还真又是条毒蛇。”

邬童自己被自己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逗乐了,笑得咳嗽了几声,一边咳一边说:“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尹柯当年就是因为邬童妈妈的事情才报考的医学院,ALS的病症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因为他妈妈,邬童患病的几率本就比常人高出许多。而且这种病,越是青壮年病发,越是迅猛。老了还能支撑个三五年,但换到年轻人,不出一年就能将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直至死去。

邬童今年才二十七岁。

尹柯不知道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在必将到来的死亡面前都显得天真可笑。

好在邬童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他止住了咳,接着说:“我爸看着我心烦,再过几天,我也得被他丢去美国了。”

尹柯看着他的强颜欢笑,有些生气:“班小松呢?”

邬童一拍脑袋:“对,小松,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说这个。”

“我和班小松掰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松他还不知道我的病。”

“不是有首歌里唱的嘛,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我跟他说家里逼我结婚,我同意了。还雇了个女人在他面前演了几场戏,小松他就这么被我给气跑了。”

“哈,跟演肥皂剧似的。”

 

尹柯低低地骂他:“幼稚。”

邬童嘿嘿笑了几声,摊了摊手:“我就快出国了,再回来也只剩一捧白骨了。”

“我不能让他等我。”

他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尹柯:“你也不能。”

尹柯只好向邬童保证,今晚的事情他一个字也不会对班小松说。

 

邬童了却了一桩心愿,掰着手指头算算,还有一桩更要紧的:“明天你什么时候下班,律师去找你,你在他给你的文件上签名就好了。”

“是啦,就是财产转让协议书。你别着急,不是给你的,也不算太多。以后小松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就拿这笔钱帮衬帮衬。”

“千万别说是我给的。”

 

尹柯一一应下,黑暗里邬童的眼睛亮得有些摄人:“还有你。”

邬童凑过来搭他的肩,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你最让人放心,也最不让人放心。”

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停顿了一会儿,出口便只剩一句:“你要好好的。”

 

尹柯点点头,算是答应。

 

 

-

 

江风不能久吹,何况是邬童现在那样的身体。

尹柯催他该回去了,自己明天还有早班。邬童极不情愿地瘪了瘪嘴,有些赌气地走在他前头。

尹柯看着他瘦骨铮铮的背影,熟悉的走路姿势,后颈处新长的黑发,着迷似的叫他:

“邬童。”

他落落地回过身,橘色路灯在他五官投下浓重的阴影。眉目间没了十六岁那年的锋利,却更加深刻。

跟着那样深刻的眉目回过身的,还有十四岁邀他加入棒球队的邬童,被母亲抛下一个人躲在更衣室哭的邬童,红着眼质问他为什么背叛球队的邬童,十六岁那晚找到离家出走的他的邬童,甚至一年前,温柔轻吻班小松发顶的邬童。

 

“没什么。”尹柯朝着这个病入膏肓一脸迷惑的邬童摆了摆手,“我送你回去。”

 

有些东西,烂在肚子里才是它最好的结局。

 

 

-

 

邬童最后还是没能熬过二十七岁的冬天。

尹柯得到他的死讯,第二天便是除夕,满街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没回家吃年夜饭,躲在公寓里,巴不得死去的是自己。

 

十二点,城市地动山摇,放起鞭炮礼花。

尹柯从地上爬起来,贴着窗户看高楼缝隙间那片亮如白昼的夜空。

他突然笑了,笑得撕心裂肺,笑得从站着又跌到地上去。

等回过神来,冰凉的眼泪已经泅了一地。

 

那么多泪水,那么多,都是从他眼眶里掉出来的。

尹柯哭着哭着,倒开始觉得神奇。于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何苦。

何必。

何至于此。

 

邬童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最最信赖最最可靠的朋友,是如何锥心泣血地爱过他。

 

等等。

他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风。

 

爱,是什么?

 

 

-

 

尹柯以婴儿的姿势蜷在地板上,窗外狼烟四起地动山摇,睡了这十三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

/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

END.


31 Aug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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